【笺注】
[]建业旧长安:谓江宁(南京)为六朝故都。建业,今江苏南京,汉代为秣陵县,《三国志·吴主传》载,建安十六年,孙权将治所迁至秣陵,翌年修筑石头城,改称秣陵为建业。建业于历代屡易其名,以金陵一名最著,至清代为江苏江宁府。长安,今陕西西安,为汉唐故都,后代诗人常以长安代指都城。
[2]“紫盖”二句:紫盖,即紫色的伞盖,帝王仪仗之一种。双鹢(yì),即鹢首,船的代称。鹢首,是在船头画鹢鸟的样子以震慑水怪,代指舟船。翠华,以翠羽作装饰的旗幡,和紫盖一样都是帝王的仪仗。六龙,按照古代的礼制,天子的车驾用六匹马,故称六龙。这两句是描写康熙帝巡游江南时的盛况。“翠华争拥六龙看”,倒装句,语义当作“争拥翠华六龙看”。
[]雄丽却高寒:张孝祥《水调歌头·金山观月》有“江山自雄丽,风露与高寒”,容若化用了这两句词,把意思变化了一下,指帝王仪仗的雄丽消退了江山秋光的高寒。却,在这里并非表示转折的连词,而是退却、止住的意思。
又
江南好,城阙尚嵯峨[]。故物陵前惟石马[2],遗踪陌上有铜驼[]。玉树夜深歌[]。
【赏析】 康熙帝巡幸江南,是以胜利者的姿态震慑且安抚这一片华夏衣冠故地,时刻带着政治家的眼光;纳兰容若却额外带了些纯粹的文化眼光,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明清易代,而是亘古以来的王朝更迭。于是他感叹在永恒的时间尺度下,今日覆灭的明王朝何异于当年的两晋;而今日方兴未艾的清帝国亦难免在下一个王朝的征服下败亡。并非某个具体王朝的命运使他哀悼或欣悦,而是兴亡成败的轮回所昭示的宿命感使胜利者亦难免伤怀。
【笺注】
[]嵯峨:高峻。
[2]故物陵前惟石马:陵,即南京孝陵,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。孝陵原本规模极大,陵丘上曾有梅花鹿群放养,多时达数千头,每头鹿的脖颈上都挂有银牌以示标记,凡捕杀者以死罪论处。至明清易代之际,建筑被损毁殆尽,苑内鹿群亦已无人看管,遭到当地人的随意捕杀,鹿颈银牌也失去了原先的权威,纷纷散落在捕杀者的手中。顺治十年,诗人吴伟业(梅村)来到南京拜谒两江总督马国柱,见到孝陵景象,作诗谓“无端射取原头鹿,收得长生苑内牌”。到容若来时,已仅存石人石马。
[]遗踪陌上有铜驼:晋代文学家陆机在《洛阳记》里记述洛阳有一条铜驼街,在街上宫门以西的地方有汉代铸造的三座铜驼。当时有俗语说“金马门外集众贤,铜驼陌上集少年”,可见这里是一处繁华热闹的所在。又,《晋书·索靖传》记载,索靖预见到天下将乱,指着洛阳宫门口的铜驼叹息说:将来要在荆棘丛中见到你了。“故物”二句,是说前明遗迹依稀尚在,让人从中想见当日里的繁华风流。
[]玉树夜深歌:玉树,即陈后主所作的《玉树后庭花》,历史上最著名的靡靡之音。容若以改朝换代之后一介新贵的视角抚今追昔地看待前明故都,从孝陵遗迹想到当时的繁华,在想象的繁华风流之中想象《玉树后庭花》的淫靡哀切的歌声,隐隐然批评着明朝的亡国之因在于统治者自身的荒淫无道。
又
江南好,怀古意谁传。燕子矶头红蓼月[],乌衣巷口绿杨烟[2]。风景忆当年。
【赏析】 燕子矶、乌衣巷,这原是《晋书》与《世说新语》里反复出现的、唐诗宋词里被反复吟咏的地名,承载着多少只属于书本与传说的故事,而今竟真的成为眼前的风景了。“燕子矶头红蓼月,乌衣巷口绿杨烟”,这两句词构成一组绝佳的对仗:上联是城外的风景,下联是城里的风景;上联是自然的风景,下联是人世的风景;上联是永恒的风景,下联是短暂的风景。于是,曾经惊心动魄的人世变迁就这样被放到了永恒时间的尺度里,平添了几许伤怀。